见郭松离开,罗当友偷偷朝地上啐了一口。
扶着宋暮阳没走几步,就被他那轻飘飘的身体弄得一惊,心说这新来的这么一副身子骨,恐怕熬不了几天吧?
不由地便为自己担心起来,平日就总被郭松为难,若是他送来的人再死了,自己可不麻烦了?
想着,嘴上便叹息一声,心道:“今日怎么就这么霉,撞上这么一档子事儿!”
宋暮阳不知他所想,晕晕沉沉被搀扶着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路上的积水和动物粪便,跟着罗当友穿过一条两人勉强并排过去的窄巷,最后进到一个牲口棚似的木屋里。
在路上两人便通过姓名,罗当友此人也是罪役,至于这个看起来老实得有点窝囊犯的是什么门规他也不愿多说。
难得同病相怜,两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都有彼此照应的心思,相处也就简单起来。
先在自己四处透风的小木屋给宋暮阳找了一个比较避风的位置,接着仿佛穷主人待客似的将自己那看不出原本颜色地被子送给宋暮阳,还送给他一套厚实一些的衣服。
尽管这被子和衣服不知多久都没洗晒过,带着股呛鼻的霉味,可没了它们真难说宋暮阳单薄的身体能在小破屋里熬过几个寒冷的夜晚。
宋暮阳想要推让,罗当友态度坚持,他也只得收下,这让他在木屋渡过的第一个夜晚很是多了几分暖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郭松便带着几个跟班开始挨个屋子赶人起床干活了。
宋暮阳迷迷糊糊地起身,出了门集合到一处才发现,原来这一片住的全是罪役。
实际上他住的这片区域就叫罪役房,有上千的罪役都住在此处,而郭松所管的只是其中十分之一而已。
整个紫彤宗传承千年,光杂役就有数万之多,算上他们的家人,就有数十万人,在附近分成数个镇子居住,宋暮阳所在的这个镇子名为左役镇也是其中之一。
吃过猪食一样的早饭,众罪役就得出发干活了。
罗当友担心宋暮阳的身体,走到郭松跟前缩着脖子赔笑说:“郭师兄,昨天新来的身体不好,是不是让他先养两天?”
“养个屁,他才来一天就给老子穿小鞋,老子正准备收拾他呢。”郭松昨天白跑一回没领到人,空回来还被杜执事责怪,他不敢怪李子明多事,这气当然要出在宋暮阳身上。
要不是昨天他有急事,还用等到今天,早就收拾宋暮阳了。
“宋暮阳跟他们一起,给老子现在去西边林子里砍两担柴,送去烧炭。”
罗当友大惊道:“郭师兄,那可是百年铁枣树!就连我一天都砍不了两担柴,你让宋暮阳去,不是要累死他吗?”
啪的一声,罗当友的话马上被郭松一记耳光扇了回去。
瞪着金鱼眼轻蔑地看着宋暮阳,郭松嘴角挂着的笑意说不出地张狂得意:“以前是内门弟子如何?到了老子的地头,就得先煞煞他的娇气,老子让他去,他就得去!”
罗当友不敢争辩,凑到宋暮阳跟前低声提醒:“宋老弟身上可有值钱的财物孝敬他些,否则以后你的日子很难熬。”
宋暮阳心中苦笑,心知小鬼难缠,便对郭松施了一礼道:“郭师兄,小弟初来乍到,不曾备下礼物,请高抬贵手,来日我必定备好礼物看望师兄。”
郭松见宋暮阳不肯给他好处,心里更是不快,阴声道:“一个内门弟子会没点私藏?我看你就是不想给。
哼,想拿话哄我,真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快滚去砍柴!”
无奈,罗当友只得陪着宋暮阳去领了柴刀工具,然后一起来到郭松所说的那种铁枣林。
铁枣树木质极硬,百年树龄的主干常被七云四宗弟子拿去做靶。树枝等部份烧制成炭同样是四季常备的重要资源。
不过砍伐困难,一般都是杂役弟子中达到练体第五阶以上才能承担。
宋暮阳入门两年,即使懂这些,也没实际经历过。找了一棵鸡蛋粗的旁枝试着一刀劈下去,也只砍出浅浅一道,顶多算是刚破开皮。
像这样,砍上几千刀才能砍断这树枝。宋暮阳尽管绝望,并没扔下刀,反而咬紧牙一刀一刀重复砍在同一处,就像从前练剑一样。
罗当友在一旁暗叹一口气,没想到宋暮阳的修为连普通大汉还不如,却也佩服对方的硬气,在一附近也挑了棵树,帮着砍起柴来。
直到夜晚,宋暮阳才砍断了那根铁枣枝。
砍柴的罪役们,你一担、他两担的去交差,只有宋暮阳手里拿着一根柴。
罗当友想分他一些,他没有要。
郭松早知会这样,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一天才砍了这么一根柴,宋大天才还真是实力惊人呐。”
马上有人跟着嘲笑道:“郭师兄,他是怕你打断他的腿,提前准备拐杖。”
“就你机灵。”郭松得意地笑骂那人一句,转头对宋暮阳冷哼:
“我看这晚饭你就别吃了。
明天要是觉得砍不动柴,就过来求爷,爷看在你曾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就赏你口饭吃,给你安排个好活儿,你就来给我捏脚捶腿好了。反正你这点力气也干不了别的了。”
宋暮阳紧握拳头,听着周围的哄笑,还有人说郭师兄操劳一天脚也累了,命令他快给捏捏。一张张脸,丑态百出,让他不知该恨谁。
想要转身离开,那个卖力巴结郭松的跟班却跑过来拦住他,“小崽子你聋啊,让你现在给松哥捏脚,没听见嘛。”
宋暮阳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转身离开。
跟班大怒,追过去一把抓住宋暮阳厉声道:“小狗,我叫你,你敢装听不到?”
见宋暮阳仍是冷冷看着他,更觉被落了面子,劈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又对着倒地的宋暮阳一顿拳脚下去大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让你给松哥捏脚那是看得起你,你特么以为自己是谁,青楼的清倌人吗?”
宋暮阳蜷着身子只是一声不吭,郭松笑着摆了摆手道:“算了,别给打死了,内门弟子可娇贵着呢,等我慢慢泡制他。”
跟班这才停手,宋暮阳一点点支起身,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中慢慢离开了。
要坚强活下去,任何人都能看不起你,可是你不能看不起自己!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是夜。
躺在寒湿且弥漫着霉味的床上,宋暮阳感觉整个人也霉烂了。
砍了一天柴本是累极,可又累得睡不着,肚子不争气地又发出声响。
罗当友偷偷把自己馒头分给他,他不好意思多吃,只拿了一个,所以这会饿劲又上来了。
转移下注意力或许能好过一点。
他集中起精神开启内视,身上的一切便都呈现在他眼前:
丹田确实像一个摔烂的瓷罐,没救了、废了……
三条纤细的气脉像是会呼息似的一涨一缩,却根本没了任何作用……
回想起昨日李子明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宋暮阳心中惨笑:“十一条气脉就在那一次福王府选秀的阴谋下给夺去的。否则怎么会轮得到你猖狂!”
为了自保,为了家人,他怎么敢说……
再看那梧桐命魂,别人的命魂都是青翠挺拔生机盎然,他看到的这个命魂此时就像个久病垂死的老者,枝干光秃连片叶子也没有,反倒在树躯上吸附着一只七彩斑斓的恶心虫子。
就是这么个东西,身体不停地一缩一胀光华流动,显然在不停地吞食梧桐命魂的力量。
两年了,他只是在门中典集中查到这恶心的虫子名为“夺命蛊”,同是八阶命魂却比九阶命魂更加强大,之所以归于八阶命魂只因它太过歹毒。
光看它把一个八阶上品梧桐命魂搞到现在连二阶下品都算不上,眼看就要成了废命魂,其歹毒之处可见一斑。
看着那恶心的夺命蛊内视景像,宋暮阳又一次生出将自己的命魂挖出来的冲动。
因为一直没有对自己下手的勇气,所以迟迟不敢下手,这反而助长了那个混蛋的气焰,现在已经成了废命魂还不肯放过。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张得意、丑恶的脸,尽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凶手是谁,可是心里的怒火还是给了他勇气。
拿着那把砍过柴的柴刀,宋暮阳在嘴里叼了一根木棍,一狠心就朝着胸口那个命魂的位置挖了下去!
一阵剧痛,让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一点反抗也没有就昏死过去。
罗当友半夜醒来,看到宋暮阳胸口插着一把柴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起破锣嗓子就开始大声嚎叫:“不好啦!杀人啦,有刺客!”
整个罪役房都被这一嗓子给弄醒了,急忙忙开始四处抓刺客。杜执事脸色铁青,大骂着是哪个王八蛋,敢跑到罪役房来杀人,他可是向李子明保证过不能让宋暮阳轻易死掉。
这简直就是跟他过不去。
宋暮阳被救醒过来,也是支支唔唔说不清是谁对他下的毒手。他当然没脸说自己把自己整成这样的,而且他这一下因祸得福了受伤可以休息几天,暂时不用去砍柴了。
郭松暂时拿他没了办法,便用罗当友撒气,大骂着懒骨头,还不快去砍柴,宋暮阳一个罪役难道还配得上用人照顾。
小屋里只剩宋暮阳养伤,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非常怪非常怪,就像是还有一个自己被装在黑口袋里被人扛着越走越远。
他以为这是受伤过重产生了幻觉,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差点从床上弹起来,那个扛黑口袋的人飞奔了起来!
接着霍地口袋被打开了!他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知到一个身体,在心跳、呼吸、还有缓慢的气脉流动。
而且,他觉得有一股暖流通过无形的桥梁从那边传递过来,融入身体后,身上的感觉好了很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当年练体第一阶完成的时候。可自己明明没有重新练体啊。
宋暮阳十分迷惑,他一直感知到另外一个身体,虽然隔着越来越远,但是对方奔跑起来心跳和气脉流动加快的信息都能被他感知道。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掌握了对方的功法。因为那气脉流动的过程和方式太清晰了。
傍晚,罗当友一瘸一拐回到小屋,“阿阳,哥哥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你是不知道俺今天在林子里遇上了啥,太特么危险了差点就死了……”
他破锣嗓子扯开了,似乎想把其它人引来,可是最后只有宋暮阳一人瞪着眼睛看着他道:“你是说,拿砍伤我的那把柴刀,打跑了一只五阶暴猿?”